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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后台那架老座钟的钟摆不紧不慢地晃过去一个月。

广德楼的砖墙后台的脂粉气还有那排永远挂得满满当当、色彩斑斓的大褂渐渐从新奇变成了日常的底色。

我熟悉了如何用最顺手的姿势叠放那些滑不留手的绸缎记住了哪位角儿的哪件大褂领口内衬藏着备用的小折扇也习惯了在傍晚时分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疲惫或亢奋的余韵陆陆续续走进来卸下行头换上常服融入外面车水马龙的夜色里。

后台像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蜂巢。

除了张九南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专注其他师兄弟的面孔和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烧饼(朱云峰)是后台最闹腾的音源之一。

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莽撞的洪亮嗓门总能轻易穿透后台略显沉闷的空气。

这天下午他正对着镜子比划新段子里的动作一个转身没收住力“哐当”一声胳膊肘结结实实撞在旁边堆放道具箱的铁架子上。

“哎哟喂!”他捂着胳膊龇牙咧嘴疼得原地直蹦“这破架子!跟它有仇啊!” 旁边正低头整理水衣子的孟鹤堂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点无奈的笑意:“饼哥您这动静前台观众以为咱这儿改打把势卖艺了呢。

” 他声音温和带着点慢悠悠的调子像杯温润的茶。

“去你的!”烧饼没好气地甩甩胳膊疼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嘴上却不饶人“我这是真功夫!懂不懂?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做了个运气的姿势结果又扯到痛处顿时一阵呲牙咧嘴惹得后台零星响起几声憋不住的笑。

我正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将一件刚熨烫好的暗紫色贡缎大褂套进防尘袋里听到动静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目光下意识地掠过房间深处。

那面熟悉的镜子前月白色的身影依旧挺立。

张九南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他正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一段新编的太平歌词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快要烧到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薄唇微动无声地念着词句眉心习惯性地微蹙着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仿佛在和某个无形的对手较劲专注得近乎孤绝。

那是一种与烧饼的热闹、孟鹤堂的温和截然不同的气场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磁场。

自从那次“大褂散落事件”后我和他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他依旧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后台事务交流几乎没有多余的言语。

偶尔视线交汇他也只是极快地移开目光仿佛我只是后台一件会移动的摆设。

那晚他替我拾起大褂的平静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没水面恢复如初。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在某个深夜被悄然打破。

那天排练结束得格外晚回到学校宿舍时已近午夜。

窗外城市灯火阑珊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室友均匀的呼吸声。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我把自己扔进小床几乎沾枕就要睡去。

“嗡——” 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猝不及防地亮起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是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

谁会这么晚找我?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浓重的睡意我皱着眉划开屏幕。

一个简洁的备注名跳入眼帘:张九南。

我的心脏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残余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手指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点开了对话框。

没有文字没有寒暄。

只有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的照片。

纸上用蓝色水笔写着一行字字迹不算特别工整却透着一种利落的劲儿正是白天排练时我负责整理记录的一段唱词中的某一句。

而在那句唱词的下方他划掉了原来的几个字在旁边用红笔重新写了几个字替代。

照片下方紧跟着弹出一条文字信息言简意赅和他的人一样: 「这句韵脚是不是更顺些?」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后背离开冰凉的墙壁。

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我的脸也清晰地映出上面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心跳在寂静的夜里咚咚作响敲打着耳膜。

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就这样……在深更半夜发来一句唱词的修改建议?对象是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实习生? 屏幕的光在黑暗中静静亮着那句被红笔修改过的唱词还有他那句简短到近乎冷淡的问询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的涟漪远比上次那堆散落的大褂要深得多。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我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张照片上。

凑近了屏幕仔细辨认他划掉的字和他替换上的新字。

他划掉的是一个略显生硬的仄声字换上的则是一个更圆润、更顺滑的平声字。

我在心里默默地把修改前后的句子都念了一遍。

果然修改后字音的流转衔接更加自然流畅气息推送起来更顺唱出来韵味也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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