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县的盛夏溽热难当。
项梁的帅府内却弥漫着一股比暑气更凝重的肃杀。
来自陈地的最后一份密报被项梁重重拍在案上——陈胜那位点燃燎原之火的首义之王本想隆重厚葬尸骨无存不知所踪。
龙且双目赤红丈二长斧顿地:“当屠尽天下背主之徒!” 英布脸上的黥痕扭曲狰狞一笑:“章邯…下一个就是他的狗头!” 钟离昧则沉默地摩挲着腰间蛇纹玉珏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激愤声中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却目光如炬的范增拄着鸠杖缓缓起身。
他苍老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间让喧嚣沉寂: “上柱国诸位将军!陈王陨落其势虽衰其志永存!然其败亡之根老朽斗胆直言——”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项梁脸上“陈胜首倡义旗功在千秋!然其不立楚后而自立为王名不正则言不顺!此乃其势不长之根本!” 他顿了顿鸠杖指向南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苍凉力量: “自怀王(指楚怀王熊槐)被张仪所欺入秦不返客死异乡楚人至今怜之!故楚南公有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此非虚言乃楚魂所系!今君起于江东楚地豪杰影从云集非独因君神武更因君乃项燕公子孙世代楚将!天下翘首以待者乃君能复立楚王之后承继大统重聚楚魂!” 范增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帐中因陈胜之死而弥漫的迷茫与躁动。
项梁眼神剧烈闪烁他不是没想过称王但范增的话点醒了他——一面“复楚”的大旗远比一个“项王”的头衔更能凝聚人心更能占据道义制高点! 这老狐狸眼光毒辣! “先生之言振聋发聩!” 项梁霍然起身眼中再无犹豫只有决断“即刻传令!遍访楚国王室遗脉迎立怀王之后以正国统以聚民心!” 寻找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但也充满戏剧性。
探子在盱眙附近的山野间找到了楚怀王熊槐的孙子——熊心。
然而当项梁派出的华丽车驾抵达那间破败茅屋时看到的景象却让所有人愕然。
熊心并非想象中的落魄王孙。
他约莫二十出头身形瘦削却挺拔皮肤被阳光晒成健康的麦色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短褐赤着脚裤腿挽到膝盖沾满泥点。
他正蹲在溪边熟练地给一只瘸腿的山羊敷药。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边堆积的草药和几个造型古朴、刻着鸟虫篆文的陶罐。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混合着羊膻的奇异气味。
“你们…找谁?” 熊心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山野之人的警惕和茫然并无半分王孙贵胄的骄矜。
使者宣读完项梁的旨意奉上锦衣玉冠。
熊心只是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几片草药叶子。
当使者请他更衣上车时他却摇了摇头指着那只瘸腿的山羊:“阿黑的药还没换完它离不得我。
” 语气平淡仿佛拒绝的不是王位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消息传回薛县众人哗然。
立一个牧羊人当楚王?还是个满身羊膻味的巫医? 项梁眉头紧锁项羽更是嗤之以鼻。
唯有虞瑶听闻熊心精通草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当熊心最终被“请”到薛县安置在临时行宫时项梁特意让虞瑶以“检查身体”为名去探探虚实。
行宫内药气氤氲熊心身着别扭锦袍局促如困兽。
虞瑶药箱金针甫出敏锐察觉异常——此人指尖厚茧分布奇特非农事所成倒似常年捣药捻针! 更引她注目的是他随身陶罐:几味剧毒草药(如狼毒、钩吻)竟与解毒圣品(如甘草、防风)巧妙配伍形成微妙的平衡绝非寻常山民能掌控! 行宫内药香更浓。
熊心换上了不合身的锦袍却显得局促不安。
“姑娘的金针之术似含‘导引’之理。
”熊心忽然开口声音清润目光却似洞穿她手法“与我以药石引动气血异曲同工。
” 他取出一枚磨得光润的骨针针尾雕着玄鸟“山中多瘴疠亦多奇草。
以毒攻毒以偏纠偏乃存身之道。
” 寥寥数语道破医家至理。
虞瑶心头剧震——此人对药性相生相克的理解精深得可怕!他绝非无知牧童而是隐于山野的用药奇才! 她低声禀告项梁:“此人通晓百草秘术善用剧毒亦能活人心思深不可测。
” 虞瑶不动声色地为他诊脉指尖传来的脉搏平稳有力远超常人。
她将发现隐晦地告知项梁和项羽提醒此人需小心对待。
项羽闻言重瞳中第一次对熊心这个“傀儡”生出了一丝审视和兴趣。
六月的盱眙被选为新的楚都。
立王大典在临时搭建的祭坛举行规模虽简却庄严肃穆。
祭坛高筑旌旗猎猎。
项梁亲自为熊心披上象征楚王的玄色冕服戴上沉重的冕旒。
熊心依旧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木然任由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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